谈到下酒之物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。
吃货青年或许会说:“毛豆香干拍黄瓜,老醋花生来一碟。”
文艺青年或许会说:“往事若是下酒,回忆便是一场宿醉……”
林清玄:“温一壶月光下酒。”
蔡澜:“家里总泡了一罐鱼露芥菜胆,以此下酒,绝佳。”
现代的下酒物有实有虚,大俗大雅,但细究起来,不是太过世俗,冲淡了品酒的雅致氛围,就是太过空泛,消弭了酒水的生活气息。究竟何物佐酒最风雅?酒香君夜翻古卷,发现古人早已为我们做出了解答。
《世说新语 · 任诞》中有一小节,记载了王孝伯的言论:“名士不必须奇才,但使常得无事,痛饮酒,熟读《离骚》,便可称名士。”
这里是说王孝伯读书不想太过勤奋,就用简单的道理定义了当时的名士。虽然有些戏谑的意思,这个观点却常常为后世文人所引用,大抵以诗书下酒,是文人雅饮的基本标配。
宋人龚明之《中吴纪闻》卷二有“苏子美饮酒”一节,谈到名士“《汉书》下酒”的生动故事:
“子美豪放,饮酒无算,在妇翁杜正献家,每夕读书以一斗为率。正献深以为疑,使子弟密察之。”
苏舜钦每晚读书,都要饮一斗酒,他的岳丈杜衍(谥号正献)很是疑惑,就派了子弟私下察看。
“闻读《汉书·张子房传》,至‘良与客狙击秦皇帝,误中副车’,遽抚案曰:‘惜乎!击之不中。’遂满饮一大白。又读至‘良曰:始臣起下邳,与上会于留 ,此天以臣授陛下’,又抚案曰:‘君臣相遇,其难如此!’复举一大白。”
子弟发现苏舜钦在读《汉书·张良传》,每有感慨,就饮一大杯白酒。
“正献公闻之大笑,曰:‘有如此下物,一斗诚不为多也。’”
杜衍听说了,大笑着说道:“有这样的下酒物,饮一斗实在并不算多啊!”
这里的子美不是唐代诗人杜甫,而是与宋诗“开山祖师”梅尧臣合称“苏梅”的北宋诗人苏舜钦,他的字同样是子美。在《暑中杂咏》中,苏舜钦写道:“嘉果浮沉酒半醺,床头书册乱纷纷。”可见这位诗人确实是经常借着酒意快然诵读,来不及整理书册,就已酣然入睡,并不是在老丈人面前作秀。
以书下酒,激发的是古人心中的豪放和浪漫。
读史可以明智,饮酒令人达观。清贫寒士,挑灯夜读,本是相当寂寞的画面,但只要在泛黄的古卷边加上一尊酒,就凭空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。仿佛那腔独自滚烫的热血与激情,经由酒意的催发,就会热烈地向周围倾吐,暖热了一方斗室。
以书佐饮,既是古人饮酒不忘学习的风雅表现,又是古人饮酒不肆铺张的直率纯朴之风的反映。
修治过《康熙字典》的陈廷敬曾给清初名臣立传,在《于成龙传》中说到这位文人读唐诗下酒的情形:“夜酒一壶,直钱四文,无下酒物,亦不用箸筷,读唐诗写俚语,痛哭流涕,并不知杯中之为酒为泪也。”
这里于成龙的下酒之物依然是书,但已然从古朴严正的史书,转向了热烈飞扬的诗歌。因为盛唐诗歌如酒,更能催生出文人心中翻涌的写作激情。
余光中在《寻李白》中写到:“酒入豪肠,七分酿成了月光,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,绣口一吐,就是半个盛唐。”于成龙以诗佐酒,乘兴而发,下笔虽为俚语,却是字字真情。古今文人之间传递的文心,是通过酒意的激发,才跨越了时空的阻隔,得以联接为一体。
以书下酒的风雅故事发展到后来,照做已是不新鲜。后来的文人,不仅读书时佐酒助兴,在写作的时候也会选择焙上一盏白酒,激发写作热情。蒲松龄在《聊斋志异·自志》里留下关于写书的记录:“浮白载笔,仅成孤愤之书。”这里的浮白载笔,就是说一边喝酒一边写作,可以想象出作者借着酒意文思泉涌,下笔如有神的姿态。想必《聊斋志异》里光怪陆离的花妖鬼怪形象,就是借着酒意塑造出来的吧。
由此可见,书与酒的搭配,实为世间绝妙。以书佐酒传为一时佳话,浮白载笔又为我们带来了一部不朽佳作。
时至深秋,日短天寒,正是温酒会友,围炉夜话的好时节。酒香君在此祝愿大家有书有酒,安然享受今年最后一段清澈明朗的秋日。